戚妄這人挺狠的,從小到大寧可頭破血流，也從不向任何人服輸,他的心比他這個人還要冷。

他冷眼看著趙念哭、求他放她離開、漠視她所有瘋瘋癲癲的發洩,等她鬧累了，他再淡淡的拋出一句話。

他問，發洩夠了？

趙念不吭聲,呼吸亂糟糟。

戚妄摘下純黑的鴨舌帽扣在她腦袋上，壓下帽檐,擋住她大半張臉，“出去。”

他推了她一把，讓她走出貨物通道。

趙念剛剛又哭又鬧,過度宣洩情緒讓她累得沒力氣,戚妄這一推，她腳步踉蹌，沒站穩,直接朝前栽去。

戚妄額角一跳,眼疾手快撈住她,托著她的腰把人帶回來。

“能不能有點精神？”話音剛落，趙念栽到他懷裏，軟綿綿、又像不倒翁，往哪推就往哪倒。

香香軟軟的女孩子靠在懷裏,明明穿著厚厚的羽絨服,卻依舊掩蓋不了嬌小的事實。

戚妄的手臂緊了緊。

趙念也不是故意往他身上倒，趴在胸口的那一瞬，她心頭也是一顫,伸手去推戚妄,卻發現他的手臂結實的搭在她腰上,除此之外，她還發現……

黑暗而狹長的貨物通道裏，除了偶爾有呼呼的穿堂風，只有一點點說不清是什麽的微弱聲。

趙念現在的狀況，讓她沒那麽多旖旎的心思。

她靜靜的說：“戚妄，你的心跳好快。”

“……”

戚妄的臉瞬間黑下來，嫌棄的推開她，“都是被你氣的。”

她睜著眼，黑黝黝的過道裏只能看到一點他的輪廓，聞言，趙念只是喔了聲。

戚妄覺得她有毒，不管什麽時候都能精準氣他。

他懶得說話，抓著趙念的手腕往外走，她剛開始釘在原地，奈何力氣小，很快就被拖出去。

從貨物通道出來，商場裏到處都是人，趙念的手一抖，就這麽點細微的變化，還是被戚妄捕捉到。

他回頭看了眼落後他小半步的女孩，剛剛在裏面她是什麽鬼樣子，他並不知道，但一出來，站在明晃晃，亮堂堂的地方，她狼狽的模樣一覽無遺。

“醜死了。”戚妄嫌棄道，擡手把黏在她臉上的頭發撥正，糊了滿手眼淚後，擰眉刺她：“你是水做的嗎？”

他不懂什麽憐香惜玉，也不懂什麽輕點重點，力道就那樣，趙念感覺他那帶著薄繭的指腹在她臉上擦來擦去，有時候不小心勾著她的頭發，扯得她頭皮疼。

她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，說了句疼，戚妄壓下她的帽檐，聲音在她頭頂：“嬌氣。”

…

小商場一樓，來來往往都是人，戚妄拉著慢得像蝸牛、偶爾崩不住還想逃走的趙念，他扣著她的手腕，五指像銅墻鐵壁，不允許她退縮半分。

趙念戴著戚妄的鴨舌帽，渾身裹得嚴實，別扭又敏感的走在人流裏。

然而，邁出的第一步並不容易，中途，趙念數次崩潰哭泣，她的情緒一旦不對勁就不得不停下來，戚妄從沒有像今天這樣，無數次停下來，無數次重覆，無數次耐心。

他們在商場一樓花了三個多小時，破大點地方只走了一半。

傍晚六點半，這的人少了很多，基本上都回家吃飯，戚妄問她餓不餓，想吃什麽，趙念今天哭的次數太多，眼睛紅腫，一副被人欺負的可憐樣，她筋疲力盡，哪怕肚子在叫，依舊沒胃口吃東西。

戚妄覺得他就不該問，直接把人拉進飯館。

菜單是雙面式的，外面裹了層塑料膠，應該用了很久，邊角已經被磨平，看起來很老舊。

他點了一湯一葷一素，用筷子戳破包裝碗盤的塑料，拿熱水燙了下，然後推到趙念面前。

“待會吃了飯，把剩下半圈走了。”他語調冷淡，卻透著不容拒絕。

趙念眼睫一顫，“我累了，想回家休息……”

這是不想再繼續折騰。

“走完就送你回去。”戚妄給她倒了杯熱茶，眼皮一掀，視線落到她身上，“你逃不掉，明天、後天、大後天，什麽時候正常了，什麽時候結束。”

老板很快將三個菜上齊，戚妄撈起趙念的湯碗，給她舀了一碗湯。

這是她吃飯的習慣，飯前要喝湯，喝完才吃飯，飯碗和湯碗要分開。

街邊小飯館的手藝往往不賴，每道菜都色香味俱全，熱氣騰騰令人食欲大開，趙念接過湯，說了聲謝謝。

戚妄沒動筷，往墻壁那一靠，一雙眼睛落到她身上，看她小口小口秀氣的喝湯。

他的視線不加掩飾，實質性強烈，趙念被盯得很不自在，擡眸問他：“你為什麽不吃？”

“吃你的。”

他一句話抵回去，趙念沒再問，安靜的吃飯，她的飯量並不大，喝了碗湯後，小半碗飯就飽了，三道菜都只吃了一點點。

戚妄微微皺眉，又給她盛了飯，“瘦得跟竹竿一樣，風一吹就倒，多吃點。”

趙念沒胃口，搖頭，“飽了。”

可能她自己都沒發現，她現在有多瘦。

…

晚上十點半，趙念被戚妄送回家，她今天被迫走了商場的一樓，身邊來來往往的人，她的情緒由最開始的奔潰敏感到後來的麻木，效果明顯嗎？挺明顯的，直擊內心深處的恐懼，她沒有退縮的餘地。

完全被掌控，趕鴨子上架般去接受。

戚JSG妄走後，方蘭之走到趙念面前，她的眼睛紅紅的，明顯哭過，為什麽而哭，老太太早就從保鏢那裏知曉。

她慈祥道：“念念，外婆去給你拿點消腫的膏藥擦擦眼睛，你先上樓，兩位醫生在等你。”

“嗯。”

趙念去二樓接受每天必不可少的心理疏導，方蘭之從櫃子裏拿了消腫藥膏，跛著腳上樓，她的動靜放得輕，沒有吵到他們。

半個小時結束，兩位醫生一個跟趙念閑聊，一個向趙祈楨匯報具體情況。

老太太把藥膏遞給趙念，讓她回屋洗漱，睡覺前擦在眼睛上，第二天就會消腫。

她回屋後，方蘭之又和醫生聊了會，從她那裏了解趙念現階段的狀況，結果不算壞，但也沒有特別好，具體怎麽樣還需要再試一段時間，如果不行，那兩位醫生又要根據趙念的情況重新制定方案。

趙念回屋洗漱，睡覺前擦了藥膏，塗在眼睛周圍冰冰涼涼的，一定程度上緩解了腫脹。

或許是今天哭了大半天，消耗了不少體力，趙念睡得比之前踏實，難得沒有做噩夢。

翌日清晨，戚妄準時出現在方蘭之家裏，等趙念吃完早飯就把人帶走。

他們又去了陵縣。

這次，戚妄讓她走完整個小商場。

昨天是他強行拽著趙念走，這裏面她多多少少有些不情願，戚妄今天沒有拽她，跟在她身邊看她走。

趙念仍不適應，咬牙穿行在人群裏，有幾次挺不住還是想逃，卻被戚妄摁住肩。

耳邊響起他淡淡的聲音：“別人有註意你嗎？沒有，走你自己的。”

他冷酷得不近情面，一整天下來，從早上九點到中午十二點，下午一點到傍晚六點，晚上七點到十點，這幾個時間段，趙念都快被他逼瘋了。

他不接受她的眼淚，卻接受她崩潰哭泣時對他又打又罵。

她需要宣洩，脾氣發洩完了，還得繼續。

…

第三天的天氣不錯，難得出了太陽，也沒有下雪，陵縣的街上多了不少人，戚妄帶著趙念走在大街小巷，身邊來來往往是各種各樣的人。

戚妄見她臉蛋微紅，隱隱有熱氣，“捂什麽捂，以前更冷的時候也不見你捂這麽嚴實，圍巾摘了，外套給我。”

他給她的難度一天天增加，甚至是激進式、瘋狂式的跳躍。

趙念穿得多，甚至在今天這種天氣，脫下外套和圍巾也不會冷。

她搖頭拒絕：“我不想脫。”

戚妄似笑非笑：“大小姐，這可是在大街上，你別逼我動手幫你脫。”

兩人大眼瞪小眼僵持著。

戚妄朝她跨了步，趙念受驚似的後退，“我……我自己來。”

她慢吞吞地摘下自己的圍巾、脫下外套，整個過程下來慢得要死，戚妄就盯著她，看她到底要磨磨蹭蹭到什麽時候。

十分鐘後，少年拿過她的圍巾和外套搭在臂彎上，掃了她一眼，“扭捏個什麽勁？還不快走。”

趙念這幾天裏面穿的都是裙子，這也是她為什麽不敢在外人面前走動的原因。

哪怕有很長的外套，她也不適應。

她會不由自主想起那天那晚發生的事。

趙念釘在原地，一時邁不開腿。

“又怎麽了？”

“一定要這樣嗎……？”

戚妄突然沒說話，他盯著趙念的輪廓，少女今天戴了藍色的發卡，長發柔順的披散在身後，臉頰旁的切發自然垂落在鎖骨，她穿了條半身高腰的百褶裙，長度及膝，露出的小腿穿了長襪依舊纖細筆直。

她在女生裏個子也不矮，穿上黑色的馬丁靴後身材比例立馬拉得明明白白。這樣一個氣質出塵漂亮的姑娘，不該含胸駝背，也不該唯唯諾諾。

戚妄擡手，掌心貼著她後腰，不含任何意味道：“挺胸，擡頭。”

這次戚妄既不拽她走，也不跟在她身邊，而是故意落後，他維持著一段不遠不近的距離，目光自始至終停在趙念的背影上。

她走得很慢，也很拘謹別扭，時不時會敏感的看向周圍，尤其對一些男人保持高度緊張忐忑。

戚妄知道這是她的後遺癥。

趙念艱難的走了段路，咬牙強撐的滋味很不好受，尤其是她一個人走在街上……

她的身子微微顫栗，趙念沒忍住，下意識回頭。

戚妄就跟在她後面，離得不遠，在她回頭時，他微擡眼皮，平靜的註視她。

這天，趙念漫無目的走在街頭巷尾，滋味有多煎熬難受只有她自己清楚，戚妄落後她一段距離，她不能再向前兩天那樣肆無忌憚宣洩糟糕的情緒。

唯一能讓她安心的或許就是每次回頭，戚妄都在她身後。

她不是一個人走在街上。

…

第四天，戚妄帶著趙念去了合縣，那是比陵縣更遠的地方，這是她第二次來這裏，上一次還是她給家裏的狗狗買必需品。

合縣的經濟發展比陵縣快很多，在這能看到不少電梯房，當然，街上、商場、市集，各個地方都很熱鬧，人也多。

戚妄帶她去了人流量最大的地方，看著趙念深陷人頭攢動的人海，在這裏她不能流露出一丁點消極的情緒，因為她身邊都是人，只要她表現出不對勁，就會吸引所有人的目光。

這幾天趙念走過很多路，見到的除了人還是人，不可否認戚妄這種近乎摧毀式的訓練，效果來得很直觀，趙念從最開始的崩潰、敏感、緊張，漸漸過渡到麻木、平靜，那種感覺就跟刷題一樣，同類型的題刷多了，就都是套路。

傍晚戚妄問她想吃什麽，他甚至都做好沒有回應的準備，畢竟次次問她，她次次都死氣沈沈，一副無所謂的樣子。

誰知，趙念認真思考了會，說道：“我想吃小龍蝦。”

戚妄盯著她看。

她問：“不可以嗎？”

“行。”他低低一笑。

戚妄用手機搜了附近哪裏有賣小龍蝦的餐廳，確定位置在就近的一個商場後就帶著人過去。

餐館在商場三樓，需要乘扶梯上去，晚上在外吃飯聚餐的人不少，商場裏很熱鬧。

趙念今天依舊穿的是裙子，白色的毛呢短褶裙，膝蓋偏上，上身搭了淺綠的內搭和一件同色系配套的針織毛衣，除此之外，她還背了斜挎的白綠色小包包。

整體看起來清晰靚麗又乖巧，非常引人註目。

趙念跨上扶梯，沒看到身邊的人，下意識回頭，見戚妄站在自己身後，右手搭在扶手上，露出小臂上駭人的刺青。

她問：“你站在我後面幹嘛？”

少女站在高一階樓梯上，回眸看他時，有著說不出的驚艷。

戚妄伸手把她腦袋掰回去，淡淡道：“看路。”

…

接下來幾天，戚妄帶趙念去了很多地方，有陵縣的集市，有合縣一些熱鬧人多的地方，還有一些正規的娛樂場所，總之，他讓趙念走過不少路，讓她像正常人一樣隨心所欲，該幹嘛幹嘛。

趙念漸漸覺得習慣了好像也就那麽回事。

今年最後一天，十二月三十一號，與南灣鎮相鄰的丹陽鎮有一座雁歸山，山上有座久負盛名寺廟名叫的泉濟寺，每年最後一天，寺廟大開，不少人都會專程趕來求神拜佛。

相傳，泉濟寺裏的神佛有求必應，因此每年這天也成了廟會，人潮湧動，經幡飄揚，佛香裊裊，格外熱鬧。

陵縣和合縣該走的地方都走得差不多，趙念從方蘭之那裏得知丹陽鎮的泉濟寺有廟會，便讓戚妄帶她去那走走。

反正都要去人多的地方，她還沒見過廟會是什麽樣的呢。

趙念和戚妄坐車到丹陽鎮，或許是今天有廟會，鎮上的店鋪都在門口支起攤子賣香燭紙錢，以及一系列祭拜菩薩的東西。

從鎮上到山上的泉濟寺只有兩條人走出來的小路，車子根本開不上去，凡是去拜佛求神的人都需要登山上去。

趙念今天特地穿了平底鞋，身邊都是跟她揣著同樣目的的人。

她問身邊的少年：“戚妄，你以前有來過泉濟寺嗎？”

戚妄語氣淡淡：“沒有。”

“哦。”她本來還想再問問有關廟會的事。

他們走了兩個小時，差不多在早上十點半抵達泉濟寺。莊嚴肅穆的古剎藏於蒼翠的山林間，隱隱可聞裏面傳來的鐘聲。

今日廟會，寺廟裏人山人海，有著說不出的熱鬧，趙念以前生活在北城，從未逛過廟會，也從未見過這等景象。

她很快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沖著走。

每座佛剎都有香客跪拜，漆滿金身的佛像面目慈悲，在裊裊佛香裏俯瞰蕓蕓眾生。

趙念雖是唯物主義，不信神佛鬼怪，但身處在其中不免升起對神靈的敬畏之心，她雙手合十拜了拜，再回頭，身邊已無戚妄的蹤影。

這段時間，她置身於人頭攢動的人海裏，已經習慣回頭就能看到戚妄，因為不管何時，只要她回頭，他就身後。

趙念抿著唇，從一側門出去，外面經幡揚動，蓮花石爐裏香火紙錢熏出焦黑的煙霧，她的視線穿過每一個人，但每一個JSG都不是她要找的人。

“你站在門口幹什麽？”突然，一道熟悉的聲音傳來，嗓音懶懶，又透著一絲磁性。

趙念怔然回頭，就看到戚妄單手插兜站在她面前，拽著她的手腕，把她拉到他身邊，少年俊拓的臉上露出漫不經心的淺笑。

“大小姐，你擋著別人的路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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